七月十九日，陰天，恩銘在辦公室裏看最新的戰報，忽然，劉明敲了敲門，說道：“林長官，門外有個女人找你。”

難道是詩語來了，不可能啊，自己已經告訴她，叫她不要來，她應該會聽的啊，恩銘急忙說道：“她人現在在哪兒？”

劉明說道：“她現在就在門外。”

恩銘說道：“你現在就把她帶進來。”

不到五分鐘的時間，劉明就把那個女人帶到恩銘面前，不是詩語來找自己了，恩銘終於放下心來，可是同時，恩銘的心裏又覺得有些遺憾，明明是自己不讓她來的，她現在就在重慶，她很安全，自己心裏失落個什麽勁啊。

恩銘打起精神，仔細的看著眼前的女子，她大概只有十八九歲，長著一雙漂亮的杏眼，頭發烏黑濃密，隨意的紮了起來，她穿著一身粗布的藍衣服，可腳下卻穿了一雙的小皮鞋，仔細看起來，她的皮鞋鞋底和鞋幫之間有些開口了，她到底是誰？找自己到底有什麽事？

恩銘緩緩開口道：“聽說，你找我？”

那個女子說道：“你就是三十二師的林師長？”

恩銘點了點頭，說道：“就是我，請問，你是誰？找我有什麽事？”

“我是受吳斌之托，來找你的。”說著，她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一只鋼筆，遞給了恩銘，又繼續說道：“吳斌說，我把這只鋼筆遞給你，你就全知道了。”

恩銘接過鋼筆，仔細的打量起來，沒錯，那是吳斌的鋼筆，因為這只鋼筆是自己送給吳斌的，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，有一次，吳斌的鋼筆壞了，沒有辦法寫字了，自己就把自己隨身帶著的鋼筆送給他了，鋼筆上還有自己的姓氏呢，已經十年了，沒想到吳斌還一直留著呢。

“是吳斌的鋼筆，沒有錯，可是怎麽會在你的手裏？”吳斌的鋼筆怎麽會在她的手裏呢？難不成是情報錯誤了，吳斌沒有死，是他受了重傷，所以不能歸隊？

那女子看了劉明一眼，恩銘見了，說道：“劉明，你先出去一下。”

見劉明出去了，把門也給關上了，恩銘才繼續說道：“他已經出去了，你可以放心了。”

那女子點點頭，說道：“我叫李采薇，是南京人，在南京保衛戰的時候，吳斌救過我，所以他把鋼筆托給我，讓我來找你。”

恩銘疑惑的說道:“他救過你？”

李采薇點點頭，說道：“我爸爸是個米商，在南京保衛戰之前，因為家裏的資產沒法帶出去，所以爸爸說什麽也不肯走，家裏就都沒有離開，後來兵臨城下了，爸爸想讓我走，可是南京城已經被團團包圍了，想走也走不出了，十二月十三日，南京城破，鬼子沖了進來，也殺到了我家，他們殺了我的爸爸媽媽，還不放過我和我妹妹，那個時候，我很害怕，也很絕望，吳斌和那些軍人聽見了就趕了過來，鬼子被打死了，我妹妹想不開，就自殺了，她今年才十三歲，還是個中學生，見妹妹死了，我也想不活了，拿起刀就想要自殺，可是吳斌一把拉住我了，叫我不要死，我對他說，我受不了別人的異樣眼光，也受不了別人的冷言冷語，這世道，說是男女平等，其實中國已經幾千年男尊女卑了，以後結婚了，婆家都會說我不檢點，吳斌對我說，他不在乎，他說他已經二十八了，比我大了好幾歲，他家在淪陷區，家裏很窮，現在在當兵，所以還沒有婚配，如果我不介意的話，他願意娶我。”

李采薇的話只說了個大概，可恩銘也聽出來是怎麽回事了，恩銘對這其中的過程並不想知道，他怕會觸動李采薇的傷心事，況且，這事情也是真的，吳斌是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人，恩銘只小心問道：“你答應了？”

“嗯，我答應了，我知道，他是想讓我活下去，我們才見過一面，還是在那樣的場景下，他怎麽會喜歡我，他就是可憐我罷了，可是我還是很開心，至少，他沒有看不起我，他是一個很好的哥哥。”

“不會有人看不起你的。”恩銘低下頭去，這李采薇只是在南京鬼子的暴行下一個悲慘命運的女子，像她這也的女子，決不會僅僅只有一個的。

李采薇看了看恩銘，嘴角微微有些笑意，繼續說道：“他對我說，這只鋼筆送給我了，就算是個信物，如果有機會，讓我逃出南京城，趕緊來找你，等他離開南京了，林師長就是我們婚禮的見證人。”

恩銘笑了，說道：“那樣還真好，吳斌這麽多年一直都在我身邊，他從一個小男生長大了，我還真想看著他結婚。”

李采薇的眼淚微微有些淚光，說道：“可惜，我沒福氣，不能等到那一天了，吳斌救了我之後，聽說蕭司令在下關保護百姓，與鬼子激戰，急忙帶著其他軍人趕了過去，結果他就犧牲在下關了，我後來聽人說，他中了好幾槍，最後掉進河裏了，掙紮了半天都爬不出來，連個屍體都沒留下，大概是老天爺覺得我配不上他吧，連一天的時間都沒給我。”

恩銘聽了只覺得心如刀割，他打聽到的消息是對的，吳斌果然掉進水裏了，可是他沒想到的是，吳斌掉進水裏的時候還活著，那是已經是十二月了，前幾天還下過下雪，江水肯定很冰，他一定很冷，他是凍死的？淹死的？還是被鬼子打死的？知道吳斌死的那麽痛苦，恩銘以後更是不能心軟回頭了。

見李采薇神情哀傷，恩銘急忙說道：“當視情況特殊，所以你們沒有舉辦婚禮，你要是願意，我只管把你當做弟妹，若是你以後遇到好人家，吳斌也會開心的，我也絕不會阻攔你的。”

李采薇笑笑，說道：“那就謝謝林師長了。”她並不想再嫁，吳斌是個好人，不管他死沒死，他都值得自己守著他的，她這樣的遭遇，本不想讓吳斌身邊的人知道，她怕他們笑話吳斌，可是她還是來了，她確實需要個住處，人再倔也是要吃飯的，她已經沒有任何尊嚴了，可是她還是想活著，她要活著看看，那我鬼子是如何遭報應的。

恩銘說道：“弟妹客氣了，這是我應該做的，我家在重慶，我一會兒就打個電話回去，告訴他們我找到了吳斌的妻子，讓他們好好照顧你。”

林長官家在重慶，還可以通電話，電話可不是誰家都有的，他家條件一定是極好的，原來吳斌是在幫自己找個安穩的去處。

“怪不得吳斌叫我一定要來找林長官，原來他知道林長官真的會照顧我，可以幫我妥善安排生活，我這一路逃難，到處打聽三十二師的下落，可是部隊都打散了，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，我都要放棄的時候，忽然聽說三十二師到了皖南，我一路追到皖南，可惜，你們又到了武漢。”

恩銘聽了李采薇的話，說道：“我馬上就安排你回重慶，我家裏的妻子，兄弟，人都極好，你有什麽困難，只管說出來。”

恩銘這才懂了，她為什麽一身衣服如此的不協調，她這家境殷實，想比這衣服應該也不是自己的，應該是從哪裏討來的吧，或者是自己的衣服不方便逃難，所以才換了一身粗布衣服，逃難的路上，應該很辛苦，鞋子都開了口子，應該走了很多路吧。

恩銘的眼神黯淡下來，全國的難民有上千萬，李采薇算是幸運，能夠走過千山萬水，最終去到重慶，可是其他人呢，他們要怎麽辦？這戰線越來越長，戰場越擴越大，這樣的日子，到底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啊。

恩銘低頭問道：“吳斌，吳斌最後還有什麽話說”

“吳斌說，放心，一切有他，叫我不要害怕，如果他回不來了，只要我能找到林長官，林長官也會照顧我的，要我不要傷心，他有一句話要我轉告林長官，他說吳斌去了，師座千萬不要難過，他是去找參謀長了。”

恩銘眼眶發酸，他是吳斌啊，是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吳斌啊。自己怎麽可能不難過？吳斌說他去找參謀長了，現在，他是不是已經見到勝利了？他們現在還好嗎？會不會也在打鬼子，鬼子作惡多端，他們應該下地獄吧，鬼子也會和勝利他們在同一個世界嗎？可是佛家說過，眾生平等，雖然不管鬼子如何作惡，應該也是一條人命，他們殺了那麽多的鬼子，應該也去不了天堂吧。

這一戰之後，生死未蔔，自己會死去嗎？會是天堂還是地獄？不過不管天堂還是地獄，他都不後悔去打鬼子，即使要淪入地獄，沒有輪回，他也永不後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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